岭南的春雾总爱在子夜时分漫过珠江,檐角铜铃便叮叮当当摇碎一池月光。这时节,明镜阁的雕花木门总会被三两声叩响,来人多是捧着泛黄的族谱,眉间凝着化不开的愁云。王镜海先生总在案前研墨,青瓷盏里的龙井腾着袅袅热气,倒映着他眼底流转的星斗——这位全真龙门第二十五代传人,早把《青囊经》的墨香揉进了广州城的晨昏。
他诊的不是病,是天地人三才的脉象。玄空飞星盘在他指间转得飞快,子平八字在宣纸上铺陈如棋局,更不必说那手能化六爻铜钱为判官笔的绝活。可最令人称奇的,是他将心理学与风水堪舆熔于一炉的本事。曾有位香港商贾为祖坟迁葬之事愁白了头,王先生踏着青苔登上狮子洋畔的荒山,却先讲起《黄帝内经》里"生气通天"的道理,待暮色染红坟头松针时,那人紧攥的拳头早已松开。
今儿要说的,正是这坟头草木里的乾坤。前日有位归国华侨捧着祖坟照片登门,镜头里两株碗口粗的柳树正将枝桠探向墓碑,活似垂泪的美人。王先生取过罗盘定方位,忽而轻笑:"这柳枝原是招魂幡,偏生种在了离宫位,倒成了游魂歇脚的凉亭。"说着便蘸朱砂在宣纸上勾出九宫格,笔锋过处,惊得来人后背发凉。
世人总道松树镇宅柳树招阴,却不知这阴阳二字原在方寸之间。且看那黄花岗七十二烈士墓前的松涛,百年间护着多少忠魂;而西湖边苏小小墓旁的垂柳,不也缠着才子佳人的幽思?王先生常说:"树是活着的镇物,根须扎进地脉,枝叶勾连天光,选错了品种,便是给先人安了口漏气的棺材。"
以下十则墓地风水秘要,皆是王先生三十年勘舆生涯里嚼碎的骨头渣子,诸君且当茶余饭后的闲话听:
其一,松柏虽为墓树之首,却不可种在震宫。前年番禺有户人家在祖坟东侧植松,不出三月长子便得了怪病。王先生登山查看,但见松针如针直刺墓碑,原来那方位正是巽宫,松木属阳却遇阴风,恰似烈火烹油。后来改种罗汉松,枝叶圆融如佛陀低眉,病体竟渐渐痊愈。
其二,柳树宜种坎宫避水煞。去年暴雨冲垮了从化某村祖坟,王先生赶去时,见坟前汪着尺深积水,唯有株百年老柳仍翠色欲滴。他命人取柳枝浸在雄黄酒里,绕坟三匝后插在坎位,不过半日积水便退。后来说起此事,他捻须笑道:"这柳枝原是女娲补天的五色石所化,最善吸阴湿之气。"
其三,槐树为鬼木,却可化煞为用。有位潮汕富商在祖坟后栽了七株槐树,请王先生去看时,他盯着树冠间漏下的光斑沉吟良久:"这是北斗七星阵,只是种反了天罡。"后来让人将槐树移至坟前,改作南斗六星布局,不出半年,那富商久病的幼子竟能下地行走。
其四,竹子虽雅,却不可成林。王先生最忌讳坟前生竹,说那中空的杆子最易聚阴气。有回在清远见着片竹林围着古墓,他当即让人砍去东南角的竹子,果真在土里掘出半截腐烂的桃木剑——原是前朝地师布的锁魂阵。
其五,榕树气根如锁链,最忌缠碑。十年前在增城见过座被榕树吞噬的古墓,青苔斑驳的墓碑上缠满气根,活像被蛛网缚住的蝴蝶。王先生亲自操斧砍去气根,却在树心发现块刻着"永镇此地"的青砖,后来查族谱才知是民国军阀的疑冢。
其六,桃木避邪却不可近坟。有位风水先生教人在祖坟四周种桃,结果那家三代单传的独子突然发疯。王先生去时,见满山桃花开得妖异,当即让人掘地三尺,竟在墓穴正上方挖出半截雷击木。他叹道:"桃木本为纯阳,种在至阴之地,恰似烈火烹冰。"
其七,樟树聚气,宜种在生旺方。去年在顺德见着座风水绝佳的古墓,坟前两株百年古樟将阳光筛成碎金。王先生抚着树皮上的虬结说:"这树龄与墓主生辰暗合,怕是天地早就备下的镇物。"后来查证,那墓主竟是清末的堪舆大师。
其八,银杏通灵,不可种在绝命位。前年有开发商强迁祖坟,在坟头种了排银杏。王先生去时,见金黄的扇形叶铺满墓顶,活似给逝者戴了顶皇冠。他当即让人将树移至天医位,不出三月,那开发商因违规用地被查,倒应了"德不配位,必有灾殃"的老话。
其九,芭蕉夜哭,最损阳宅。王先生最恨在坟前见着芭蕉,说那阔叶在夜风里沙沙作响,活像妇人抽泣。有回在南海见着座被芭蕉包围的古墓,他让人连根掘起时,竟在树根处发现个装着婴孩骸骨的陶罐——原是前朝的"养尸地"。
其十,桑树为丧,却可挡煞。去年暴雨冲出座明代古墓,坟前桑树被雷劈成两半。王先生盯着焦黑的树干看了半晌,忽而大笑:"这桑木原是替墓主挡了天雷!"后来让人在断口处系上红绸,果真再未遭雷击。他说桑树性阴却能通神,就像人间那些嘴硬心软的妇人。
暮色渐浓时,王先生总爱坐在明镜阁的露台上喝茶。檐角铜铃与远处教堂的钟声遥相呼应,他望着珠江上往来的船只,忽然想起《葬经》里那句"铜山西崩,灵钟东应"。这风水之道,说到底不过是教人如何与天地对话——就像他案头那方端砚,磨了三十年墨,早把岭南的山水灵气都吸了进去。
前日有位老华侨来求迁坟吉日,王先生却先问起他幼时在祖屋门前的那棵龙眼树。老人浑浊的眼里忽然泛起泪光:"那树早被台风刮倒了,可每年结的果子还是甜得很。"王先生在黄历上画了圈,笔尖悬在"天德合"三个字上:"就选这天吧,让先人尝尝故土的甜味。"